“有些東西在消失后會自己出現,即使現在沒找到,它也會在你翻找另一樣東西時突然闖進來。”
“但有些東西,丟了就是真的丟了。”
這是你一學期丟了13塊橡皮的同桌給你的肺腑之言。
他指著自己的文具盒,盒上本該放著他的橡皮,如今只剩下他說話時噴涌的唾沫,這口唾沫使文具盒泣不成聲。
你聽完后毛骨悚然,驚覺自己座位上不時冒出來的橡皮不是隔壁班小芳暗藏的秋波。
畢竟,按你之前的推理,小芳家里開文具店,還老愛沖著你笑,這理應是她送的。
“難怪我看這些橡皮老像用過的。”你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知曉了無骨雞腳是老奶奶啃的后大徹大悟的難堪。
尤其是塊畫著紅彤彤的愛心的橡皮,你以往習慣總愛在某個睡不著的夜晚將它從褲兜里掏出來摩挲。
有很多次,你覺得你從被涂得滿滿當當的愛心中品讀出了什么,然后如釋重負地做了美夢。
但如今那顆愛心赤紅的像親戚殺豬時留下的那灘沖刷不凈的老血,又像用干柴烈火熬了整整18年的高湯。
那顆心依然紅彤彤的,你覺得它變了,是因為你不再因此面紅耳赤。
你不打算將橡皮還給他。
“一塊用過的橡皮從來不會在同一個人手中逗留太久,可能再過一段時間,它就會出現在別人的桌上。”你記得40歲的班主任曾摸著你的腦袋跟你說過,“所以突然出現在你桌子上的橡皮,也會突然消失。”
橡皮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于是不斷從別人手中輾轉奔波,成為了它還未上生產線前就被蓋定的宿命。
所以它從來都只為你灑下美夢,你不用找到它。
我同學阿偉偶爾也會把自己剛買的橡皮弄丟,但如果橡皮沒在他同學手上出現,他大概想不起橡皮曾經消失過。
“這塊橡皮真的是你的嗎?”很多時候,阿偉摩挲著其他同學的橡皮問出這句話。
橡皮或許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白天或夜晚消失不見。
它可能躺在粉筆盒上染成了童顏白發,隨后又在因老穿拖鞋而得了香港腳的同學腳底下被翻炒。
泥沙會打磨它,直到它的硬度能讓隔了三天夜的饅頭俯首稱臣,直到任何一位眼尖的學生看見都會心生肅穆,了然這塊橡皮閱歷很高。
“除了貼在上面的晨光二字,我幾乎沒有辨認它的方法。”
阿偉跟我說,即使在摸到橡皮后,他也并不十分確定,“有時,當你直視對方的眼神,你會開始懷疑自己,這塊橡皮,我真的買過嗎?”
時至今日,阿偉也沒再跟我提起過他丟掉的那塊橡皮。
橡皮見證過不少男女悸動的青春,與兇殺案。
它是廁所紙巾包裹的紙巾筒,是墊在桌椅下的那本書,它是普羅大眾,又是觀自在菩薩。
我的好哥們曾在一次酩酊大醉后舉起酒瓶一砸而下。他癱在長凳上,酒氣冒出他的呢喃,“酒尿了一地,就像我的愛情。”
我還是第六次見他這么失意,除了上次他兩次撥通了酒店小卡片上的電話遇到了同一個大媽外,其他幾次都與他無疾而終的愛情有關。
這次的事情是這樣的,在那個已經無法被追溯的下午,他看見他女朋友指著他桌上的橡皮,對他怒目而視。
“我縱橫學校這么多年,一直是老師辦公室常客,但即使是蕞毒辣的老師,眼神也不及她一半凌厲。”
他想起來甚至有點后怕,“問題在于,我對那塊橡皮毫無記憶,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現在我桌上的。”
沒人知道橡皮是幾時出現在他桌上的,連凌晨五點半準時到課室的學習委員也搖搖頭。我的哥們形容這件事刻意地像是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誰也不知道兇手在哪。
自那之后,“誰殺死了我的愛情?”成為了我哥們的口頭禪,他甚至為此編了調調,唱起來確實朗朗上口。
即便橡皮行蹤詭秘,離奇的是,如果這是一塊附在鉛筆上的橡皮,那么它有極大可能擺脫消失的宿命。
很多時候,比拼誰能更大限度地用光鉛筆上的橡皮,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那時候我是班上公認的強者,可以迅速在桌子上用鉛筆涂出自己喜歡的歌詞,有時是郭敬明語錄,再用別人望塵莫及的手法迅速擦掉。
這支鉛筆上的橡皮本該在我的手中壽終正寢,如果它沒在考試時因貪圖卷子的吻而發出撕拉的聲音。
這大概是橡皮寧死不屈的愛情。